【AI换脸】换上父亲的脸 我用-AI复活-隐瞒真相 -AI的温度-系列报道②

　　这是一个很容易共情的话题。

　　生离死别是每个人都逃离不了的人生命题。但在 人工智能 时代，与逝去的亲人再见一面正在成为可能。如果有一天，有人告诉你，通过AI技术，可以让你最爱的人“复活”。你会选择欣然接受，还是果断拒绝？

　　这段时间，关于“AI复活”的话题始终不断，从名人到普通人，越来越多的人突然感受到，原来AI也这么有温度。庞大的商业前景也让更多人加入这个赛道里。想要“复活”亲人，其实不复杂。可以自己完成，也可以委托商家。价格也远没有想象中贵，最低只需要几十元起就可以实现。

　　当技术变得越来越先进，效果变得越来越真切的时候，我们不禁思考一个问题：这些被“复活”的亲人，给生者的生活又造成了哪些？曾经陷入亲人离别伤痛的人被治愈了么？想念的人终将相见了么？亦或，一个善意的谎话还能持续多久？

　　抛开技术的界限，深入人性的里面。新闻晨报近日推出“AI的温度”系列报道，我们将逐渐和多位采访对象聊聊，“复活”亲人背后的故事。来自辽宁抚顺的孙歌，时值中年，爸爸因罕见病去世。他决定自己“AI复活”自己的老爸，瞒过思念爸爸已久的奶奶。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看到爸爸的相片让他再度陷入痛苦。

　　记者问他，你有没有想过让别人或精湛的团队帮您做“饰演爸爸”这件事？

　　他说，别人饰演不好他的爸爸，这件事只有他一个人能做。 隐匿

　　孙歌打开摄像头，摘下圆框眼镜，拿起剃须刀，在满是泡沫的脸上，一点一点将自己小半年没剪的胡子刮了个干净。他要饰演自己的爸爸来录制一个视频，一个让已故的爸爸重新出现在奶奶眼前的视频。

　　肚子变大，像个孕妇，不能吃饭，呼吸艰难，也无法休息。2022年8月，孙歌的爸爸确诊了罕见病阑尾黏液腺癌。孙歌看着爸爸饱受病痛折磨，却无能为力。来不及伤心，43岁的孙歌随即带着爸爸奔走在求医的路上。从长春抗癌研究所、中国医科大一院，一路走到大洋彼岸的安德森抗癌中心，再到各种寺庙拜求神佛，他试图找到治愈疾病的一线生机。

　　感觉自己撑不住了，孙歌特意想找个骗子安慰下自己。沈阳农村有个妇女，声称可以联系外星人治病，他找了过去。结果那妇女对他说，你爸的病看不了，不看绝症。

　　2023年5月，暮春之际，孙歌还是看着爸爸离开了。全家瞬时被伤心笼罩。

　　孙歌眼里，爸爸如一棵参天大树，保护着全家。奶奶是当年闯关东过来的，拉扯着家里一大家子人。作为家里的长子，爸爸从小孝顺懂事，照顾着两个妹妹，帮着奶奶补助家里。2022年，奶奶因新冠肺炎进医院急救，那时爸爸刚连续做完两次大手术，知道消息后，他仍挣扎着下地，带着 口罩 去医院照顾他的妈妈。去世前，爸爸仍乐观地安慰孙歌，连说好几遍“你放一万个心”。

　　孙歌爸爸在奶奶病床前

　　在爸爸的影响下，孙歌成长为一个有负担负责的人。爸爸去世了，那这份照顾家庭的责任，应由他这个长孙传承。

　　简单处理了爸爸的后事，孙歌和家人商量之后，决定瞒着91岁的奶奶，谎称爸爸仍在北京的医院接受治疗。高龄的奶奶和姑姑生活在一起，心脏做过大手术，人进过急救室，身体如一根残烛，摇摇欲坠。他无法预料奶奶知道爸爸去世的消息后，会发生什么。

　　过年时，奶奶提出想见见生病的儿子，均被孙歌以“我爸现在不能用电话”“医院不能有通信金属设备”等理由回绝。然而，放心不下重病儿子的老人，还是向孙歌提出了去北京时录个像的要求。他无奈应下，并被不时的追问催得毫无办法。

　　束手无策下，他从科幻电影中汲取到AI换脸的灵感，加上在抖音上刷到过素人AI换脸的跳舞视频，用AI技术录一个换脸视频的思路滑进了他的大脑里。

　　饰演

　　孙歌以为，只是模仿爸爸的口吻说几句话，再将爸爸的相片导进软件里，用AI功能一换便可。然而，没有想象中的简单，整个制作过程持续了半个多月。

　　首先是AI换脸的工具。他在手机应用商店里搜寻了一圈，在眼花缭乱的付费软件中随便打开了一个尝试。尽管效果其实不真切，但老人年事已高，眼睛已看不明白，孙歌怀着侥幸，决定做下去。

　　接着是最艰难的录制。他一个人躲在无人的房间，打开手机，模仿爸爸的语气说话。刮掉胡子后，孙歌看着屏幕里的自己和爸爸极为相似的脸，容易的几句问候，他从午夜12点录到了凌晨5点，每一次都因情绪波动而哽咽中断。他几近溃散。

　　爸爸去世以后，孙歌便不敢再打开他的相片。

　　43岁的孙歌，头发和胡茬已经花白，在爸爸去世这年陷入了抑郁。他花了半年时间，找心理咨询医师治疗创伤，调整心情。陪着爸爸辗转看病的那314天，他将近瘦了40斤。陷入抑郁后，试图从甜食中获得多巴胺的他暴饮暴食，体重迅速从160斤回弹到220多斤，身体各方面指标也出现问题。

　　孙歌

　　他和妈妈曾准备把家里重新装修一下，换掉旧家具，改变下环境。爸爸原先我们时常坐在那个沙发上，妈妈总觉得他还在那坐着。

　　还未从爸爸去世的创伤中完全走出来的孙歌，现在却要主动面对屏幕里爸爸的脸，巨大的精神压力压得他无法喘息。饰演爸爸的角色坑骗奶奶，这件事像一把刀悬在头上，成了一种精神凌迟。每多录制一次，关于爸爸的点滴回忆就更多地向他袭来。他觉得这超出了他的承受范围，放弃的念头久久徘徊在他大脑里。但爸爸临终前的嘱托，让他清楚他肩上担着照顾好奶奶的责任。

　　他抹干了脸上的泪水，在天亮前强颜欢笑着完成了录制。

　　录完后，孙歌的血压就升到了190多，当天进了急诊室。直到后午夜，血压才平稳下来。没有做完一件大事的充实感，他整个人发虚，情绪低落，心脏像被掏空了一块。他觉得自己抑郁症又犯了。

　　出圈

　　不管怎样，总归做完了这件事，孙歌觉得自己算是完成了一个任务，心里放心很多。

　　孙歌先把视频给了姑姑看，让她瞧瞧有没有漏洞。看着手机里的哥哥满脸笑容地唠着家常，姑姑低着头无声地抹着眼泪。他和妈妈、姑姑几个人围坐在奶奶床前，将视频给奶奶看。云里雾里的奶奶反应平静，看到日思夜想的儿子报来平安，忐忑的心总算安稳。只有孙歌和家里其它人陷入缄默寂静。

　　人还是要向前看。他把这件事的过程录了下来，发到了网上，想要向爸爸告别，向过去告别。视频瞬时引发了巨大关注，孙歌的后台收到两万多封私信。跟孙歌有着同样经历的人，发着几千字的私信，和他讲述自己的故事。如何面对爸妈的生死，是中年人务必修的一堂课。也有许多人向孙歌寻问AI换脸的软件，孙歌没有回复。

　　他不太赞成“AI复活”普及开来，甭管是为了隐匿老人还是想同去世的亲人对话，他都在私信里劝说他们：相信我，别那么去做。作为过来人，他曾经历了一整个剧烈的思想转变，且花了很长时间调整心情。他知道，如果心智没那么成熟，“人会溃散的，受不了这个强烈刺激”。

　　AI在未来是一个不可阻挡的 势头。他用“AI复活”完成了一个善意的谎话，安慰着年迈老人。同时，这也让经历中年丧父的孙歌，重新思考了生死的意义，AI的伦理。他知道，去世不是生命的归宿，遗忘才是终点。

　　在孙歌录制的视频里，奶奶躺在床上，举着手机，手指滑动，翻看相册里儿子的相片。端详了许久后，她把手机举到孙子眼前，“这是你妈和你爸的相片不？”得到孙歌的回应后，她嘴里又念叨着，“眼睛都看不着了。”

　　奶奶的状况还能支撑多久？孙歌心里，这是一个未知数。91岁高龄的奶奶，年前还在急救室里，好不简单才被抢救回来。大部分时间，她都卧病在床，与外界没有啥接触。他曾给奶奶买过一辆电动轮椅，但老楼里没有电梯，奶奶也只能在屋里头转一转。

　　他决心一直瞒下去。未来还有许多不确定性，或许一个谎需要无数个谎来圆。但如果需要他继续假扮爸爸安慰老人，再难他也要做下去。他明白，这件事只有他能做。

　　发完“AI复活”视频的当天夜晚，孙歌梦到了爸爸。爸爸还穿戴视频里那个蓝色的棉袄，坐在红酒庄里，他们一起喝了很多红酒，聊了很多。梦里的红酒庄特别温暖，孙歌说了许多平时说不出的肉麻话。

　　醒来的孙歌已经记不清爸爸对自己说了啥，只觉得说了无尽的话语。想着想着，他还是留下了眼泪。他觉得，爸爸从某种水平上的确“复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