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晓求】A股退市加速 - 资金疯狂逃离高风险股
6月19日下午3点，退市商城(600306.SH)的股票价格定格在0.29元，这是上市近24年的沈阳商业城股份有限公司留给A股的最后交易印记。
这家以百货业经营为主的企业曾是A股有名的“不死鸟”，过往屡次披星戴帽，又凭借卖资产保命，但这次，它没能“重生”。
不过，沈阳商业城在退市的路上其实不孤独。界面新闻统计数据显示，截至6月22日，2024年已明确退市命运的沪深A股公司（含B股）数量达46家，迫近此前两年的全年退市规模（2022年、2023年分别为47家、46家）。
“A股当前处于阵痛期，强退市监管机制务必做。”中国政法大学资本金融研究院院长刘纪鹏对界面新闻直言，我们只能这样做，对于那些做假或欺诈上市的企业，务必要采用严刑峻法手段，把市场清理干净。“但这个过程最关键的是要把握好资本市场平稳发展的速度和投资者能够承受的力度。”
加快淘汰节奏
退市商城、 正源股份 已确定将分别于6月26日、6月27日从A股退市。据此，2024年以来，A股退市公司将增至14家。此前，有世茂集团、贵人鸟、泛海控股等12家公司完成退市。 
当前，A股退市机制仍以强制退市为主。2012年以来，退市制度先后经历了六次大的改革，已经建立了财务类、交易类、规范类和重大违法类等4类强制退市指标体系；其中，近年来1元面值退市成为退市主流。
界面新闻统计数据显示，截至6月22日，2024年已明确退市命运的沪深A股公司（含B股）数量达46家，迫近此前两年的全年退市规模（2022年、2023年分别为47家、46家）。
多位长期关注中国资本市场的经济学家对界面新闻强调，当前增加市场淘汰出清是一定之举。“不这样做，我们还有别的决策么？”刘纪鹏对界面新闻指出，从方向上看，要严刑峻法、大力整治，这是毋庸置疑的，务必要过这一关，“不能让那些诈骗公司继续在市场上鬼混了。”
4月30日，深沪交易所发布《股票发行上市审核规则》等9项规则。其中，《股票发行上市审核规则》严格强制退市标准，坚决出清不合格上市公司。
本次新规扩大了重大违法强制退市适用范围，增加一年严重做假、多年连续做假退市情形。对“连续两年虚假记载金额合计达到5亿元以上，且超过该两年披露合计金额的50%”的做假退市指标进行更改，区分一年、连续两年、连续三年及以上三个条理：一年为虚假记载金额“2亿元且占比30%”；连续两年为“合计3亿元且占比20%”；连续三年及以上被认定虚假记载即退市，坚决打击恶性和长期系统性财务做假。
新增三项规范类退市情形。第壹，新增控股股东大额资金占用且不整改退市，即“公司被控股股东（无控股股东，则为第壹大股东）或控股股东关联人非经营性占用资金的余额达到2亿元以上或占公司最近一期经审计净资产绝对值的30%以上，被中国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责令改正但未在要求期限内完成整改的”。第贰，新增多年内控非标意见退市，连续两年内控非标或未根据规定披露内控审计报告实施*ST，第叁年内控非标或未根据规定披露内控审计报告即退市。第叁，新增控制权无序争夺退市，增加一类“信息披露或规范运作重大缺陷”情形，即“公司出现控制权无序争夺，造成投资者无法获取公司有效信息”。
就财务类退市指标调整，此次提高亏损公司营业收入退市指标，将其“净收入为负+营业收入”中的营业收入从“1亿元”提高至“3亿元”，加大力度淘汰缺乏持续经营能力公司；将“利润总额”并入“亏损”考量，更改后的组合指标为利润总额、净收入、扣非净收入三者孰低为负值，且营业收入低于3亿元（创业板、科创板为低于1亿元）。另外，对财务类*ST公司引入财务报告内部控制审计意见退市情形。
在交易类退市指标方面，此次提高A股公司市值退市指标。将主板A股（含A+B股）市值标准从现行“3亿元”提高至“5亿元”；纯B股市值退市指标本次不作调整，维持“3亿元”不变。
原 首创证券 研发部总经理王剑辉认为，A股退市公司出清加速，其实不是说监管在加速踩油门出清上市公司。“关于退市的监察管理规则都是逐渐出台的，只是现在执行较为严格罢了，退市政策仅是客观上加速了退市节奏。当前资本市场建设已经相对成熟，不能避免或延迟有问题的上市公司退市。”
目前已明确退市命运的企业中， *ST三盛 （300282.SZ）等8家公司处于退市整理期。ST迪马（600565.SH）、*ST巴安（300262.SZ）等15家公司已收到交易所下发的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 
建车B(200054.SZ)因5月17日至6月14日连续20个交易日收盘市值低于3亿元人民币，成为第壹家因市值不达标、触及交易类退市指标的上市公司。
中银绒业 （000982.SZ）、*ST洪涛（002325.SZ）、ST长康（002435.SZ）等9家上市公司已锁定面值或市值退市命运。其中， 中银绒业 于5月24日至6月21日收盘价连续20个交易日低于1元，* ST深天 （000023.SZ）自6月4日直到今天已连续13个交易日收盘市值均低于3亿元人民币。根据有关规定，若因触及交易类强制退市情形而终止上市的，公司股票将不进入退市整理期。
另外，因面值或市值存在退市风险的还有* ST美讯 (600898.SH)、 广汇汽车 （600297.SH）、 岭南股份 （002717.SZ）等9家上市公司。
加快市场淘汰出清节奏，离不开持续的强监管。界面新闻粗略统计显示，截至6月22日，2024年以来累计约110家上市公司被实施退市风险警示或其它风险警示，近70家上市公司收到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下发的立案侦查告知书，超600家公司逐渐收到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交易所等监管职能部门下发的各类行政处理。另外，上海证交所、深交所合计向约300家A股公司发出约330份年报问询函（含上海证交所26份、深交所主板144份、创业板161份）。
已锁定退市命运的ST爱康可谓近期监管核查的典型风险股。该公司于2011年8月在深交所上市，曾经是光伏制造板块细分领域的龙头企业。ST爱康上市以来累计实现净收入-31.3亿元人民币，累计现金分红仅2.12亿元人民币。来自Wind的另一组数据则显示，ST爱康上市13年多来累计募资额约98.64亿元人民币，包含直接融资62.3亿元、间接融资36.34亿元人民币。该公司实控人邹承慧家族赚得“盆满钵满”，仅2015年至2022年就减持累计套现超20亿元人民币，持股比例从刚开始的43.63%降至2024年3月31日的6.4%。
5月6日，因最近三年净收入为负且被会计师出具公司持续经营能力存在重大不确定性和内部控制为否定意见的审计报告，ST爱康被实施其它风险警示。此前4月中旬，该公司还在互动平台回复投资者称“目前公司不存在被ST的危险”。时隔半个多月便“打脸”爆雷，该公司近28万户股东遭“闷杀”（截至5月20日仍有27.68万股股东）。5月6日至6月18日，该股票连续31个交易日跌停，股票价格已累计20个交易日跌破1元。6月21日，ST爱康收到深交所下发的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
濒临退市之际，ST爱康及实际控制人邹承慧因涉嫌信息披露违规被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立案侦查。对此，上海明伦律师事务所王智斌律师表示，涉嫌信披违规的企业，不能一退了之，监管职能部门对ST爱康的立案侦查是这一监管政策的又一例证。
6月19日，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吴清在2024 陆家嘴 论坛上强调，对各类证券违法犯罪表现要依法从严打击，切实保护市场的公开公平公正。
资金“逃离”风险股
强退市监管环境下，投资者也在加速“逃离”相关高风险股。
东方财富 Choice数据统计显示，“4.30退市新规”施行以来， ST股 票普遍大跌。截至2024年6月22日，沪深两市合计有159只风险警示股票，5月以来股票价格累计下跌的有131只，只有23只 ST股 票股票价格上涨。其中，41只风险警示股票5月以来股票价格跌超50%，退市园城5月以来股票价格累计跌96.34%，退市商城、退市碳元跌近85%。
另外，5月以来合计31个交易日中，累计跌停超15个交易日的危险警示股票有36只，其中*ST超华、ST长康全部处于跌停状态，ST亿利、ST爱康、ST富通、ST联络、*ST中润累计跌停30个交易日及以上，*ST美吉、ST阳光、ST航高、ST新纶累计跌停28个交易日。
6月第壹周，ST板块跌停潮达到高峰。其中，6月3日至6月7日，日均跌停的 ST股 票约50只左右，6月6日近百只 ST股 迫近跌停线。
从资金流向来看，大军队资金正在加速“逃离”ST板块，5月1日至6月2日，159只风险警示股票的大军队资金净流出额累计69.91亿元人民币。具体来看，159只风险警示股票中，124只获大军队资金净流出，大军队资金净流出额累计77.44亿元；其中， ST康美 （600518.SH）、*ST银江（300020.SZ）期间大军队资金净流出分别是4.96亿元、4.64亿元人民币。这期间，仅31只风险警示股票获大军队资金净流入，大军队资金净流入额累计7.53亿元人民币，ST新潮（600777.SH）、*ST亚星（600213.SH）累计净流入额分别是1.52亿元、0.98亿元人民币。
中国市场学会金融委员付立春对界面新闻表示，当前监管规则越来越完善，退市要求更加全面细致、执行起来也更加严格，“目前市场行情出现机构性分化情况，投资者对于保值的要求越来越高，部分优质上市公司的市值、股票价格就表现比较理想，有些触及监管红线、在经营层面不具备持续经营能力或出现重大变故问题的上市公司就面临更多挑战和风险。”
“随着监管力度加强，近年来，炒壳、借壳上市等投资思路早有改变。目前这种投资思路已经完全不适合中小投资者了。”从业20多年的前基金经理对界面新闻指出，在没有信息优势和机会减少的情景下，大部分投资者现在也不太敢参与这种“寻宝游戏”，“这也是市场教育出来的结果。现在部分投资者都成了‘惊弓之鸟’。随着监管力度加强，很多公司非法行为被查处，他们就很担忧买到这种突然暴雷的股票。”
一位持有退市公司股票的投资者对界面新闻直言，“肯定担忧遇到退市股，很担忧财务做假等诸多问题，我们中小投资者获取信息的渠道就是业绩报表和公司公告，连这两个渠道都是虚构的话，怎么能看出问题避雷呢？中小投资者无法预知上市公司等的违规犯法行为，只能被动承受，我们肯定不希望碰到退市股，可是信息太不对等了。”
最近两周，ST板块个股表现走向分化，“跌者恒跌”，个别风险股股票价格回升。界面新闻统计数据显示，6月10日至6月21日，159只风险警示股票中，68只股票价格显现上涨趋势，81只仍持续走低。
“壳股”还有价值么？
退市危机来临时，部分上市公司开始紧急“自救”，但成功者寥寥。
6月18日，*ST巴安努力19天，还是在最后10分钟功亏一篑。6月5日，股票价格已跌至0.48元/股的*ST巴安突然开始拉升，于6月5日至7日连收三个涨停板，并于6月11日继续涨超15%。到6月17日，*ST巴安股票价格拉升至0.85元/股，若6月18日再涨超18%将开脱退市命运。然而，6月18日最后10分钟，该公司走向20%跌停，收盘价0.68元/股，锁定退市命运。
* ST美讯 6月5日收盘总市值2.91亿元人民币，跌破3亿元关口；其收盘价于6月6日跌破1元。6月11日盘后，该公司宣布，鉴于股票价格近期大幅下跌，控股股东关联方国美信科技有限公司计划10个交易日内合计增持200万元至400万元。消息一出，* ST美讯 股票价格持续5个涨停板，将股票价格拉升至6月18日的1.11元/股，市值升至3.17亿元人民币。但随后该公司股票价格仍波动下滑，其6月21日收盘价1.05元，市值29965万元人民币，再次低于3亿元市值退市红线。
ST迪马自5月24日起开始低于1元/股。6月13日午间，ST迪马官微突然称， 重庆市 政府当天召开专题协调会，全力支持推动东银集团、 迪马股份 战略重整工作。消息发布后不久，ST迪马快速拉至涨停，并在随后两个交易日连续涨停，股票价格一度回升至0.99元/股。但6月19日，该股票再次跌停至0.94元/股。当天夜晚公司公布总裁罗韶颖300万至500万元增持计划，这并未进一步刺激其股票价格。到6月21日，ST迪马收盘价连续20个交易日低于1元，触及交易类退市指标，遭上海证交所下发拟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
从事建筑装饰业务的*ST洪涛也试图“自救”。该公司已连续4年亏损，2020年至2023年及2024年一季度分别亏损3.5亿元、2.2亿元、7.1亿元、14.04亿元、9857.15万元；其2023年年报被出具无法表示意见的审计报告。6月21日，*ST洪涛收盘价0.48元/股，连续15个交易日低于1元，存在可能因股票价格低于面值被终止上市的危险。
6月14日午间，*ST洪涛微信公众号发布未公开信息，据传与增持有关，刺激当日股票价格出现“地天板”走势，但随即又“天地板”结束。6月17日凌晨，该公司一连发布10条公告，涉及控股股东或变更、总裁辞职等事宜；公司将与赢古能源签订战略合作协议，控股股东更改为赢古能源，实际控制人更改为陈秀花、唐碧琦。该公司因此遭深交所下发关注函、监管函。
6月17日下午，*ST洪涛实控人、老总刘年新发表公开信称，“我及家人亲属为公司屡次提供财务资助5亿元左右，提供了超过10余亿元的担保，为洪涛集团提供财务资助的钱财大部分来自于股票质押及房产抵押，我已濒临一贫如洗”“2023年度审计报告的‘无法保存意见’（无法发表意见）是无法接受的，个人不存在恶意退市的主观和故意。”
持有这些公司股票的投资者不仅经历了大悲大喜，也意识到此前坚守的投资理念失效了。
“随着‘炒壳’等概念被强监管，很多经营不善的所谓壳公司无法通过重组等方式来逃避退市。”一位曾有审计从业经历的投资者对界面新闻坦言，“此前投资者普遍追捧重组概念股、小盘股，主要是追逐这些股票的高成长空间。现在投资逻辑已经变了，拿不准后续投资思路是咋样的方向。”
某位持有中期退股票的投资者对界面新闻称，“很多壳公司曾经也是优质企业，好比中国中期近十年进行了7、8次重组，投资者抱着重组必成的信念守候10多年，看着这家公司从一只绩优股变成别人眼中的垃圾空壳，最后受伤害的也是这些长久持股的中小投资者。”
投资者保护赔偿
目前，拟退市或处于退市边缘的上市公司在投资者保护机制上，其实不能让投资者满意。
当被问及是否有安排投资者保护赔偿措施， ST高升 证券部人士对界面新闻表示，公司属于面值退市，不属于重大违法类退市情形，不用对投资者进行赔偿；后续收到深交所的退市决定书，公司会发相关的退市安排公告。因5月8日至2024年6月4日期间连续二十个交易日的每日股票收盘价均低于1元，* ST高升 于6月6日收到深交所下发的拟终止上市事先告知书；截至3月31日，该公司股东总户数18525户。
即将告别A股的退市商城，截至3月31日股东户数是8593户。该公司证券部告诉界面新闻，退市这事对全体股东都是很大的损失，对公司大股东而言可能损失更大。“我们之前也努力过，不想让公司退市，但最后还是无法避免退市的结局。我们是正常退市，也木有啥犯法行为，对普通投资者不负有赔偿义务。之前年报被出具无法表示意见主要是黄金营业收入存疑。当时审计机构的审计很严格，要我们提供相关购买方的联系方式或访谈，但行业的人或去过商场的人都很了解，这个要求我们是很难完成的。”
朗源股份 （300175.SZ）于6月3日收到深交所年报问询函，被要求说明在其控股子公司广东优世联合控股集团连续四年做假的情景下，公司是否触及风险警示、退市规定。 朗源股份 证券部对界面新闻称，四年财务做假是否会造成公司退市，是否会对中小投资者进行赔付，请以公司问询函回复为准。截至3月31日，该公司股东总户数是19027户。
6月26日，退市同达将结束其A股最后一个交易日，截至3月31日的股东总户数是7456户。该公司中小股东代表郭庆辉对界面新闻表示，我们是愿意和公司、大股东及管理层一起努力改善公司局面的。“希望上市公司、大股东及管理层能够给出一个比较明确的态度，或对上市公司的未来经营计划。目前，中小投资者想要去了解、支持并参与上市公司经营管理等渠道都是不通顺的。”
“当前中小投资人的赔偿和救济制度还没有完全跟上。”中国人民大学原副校长、国家金融研究院院长吴晓求对界面新闻表示。
银河证券原首席经济学家、中央财经大学绿色金融国际研究院首席经济学家刘锋对界面新闻表示，在退市机制实施的同时，投资者保护机制也应该配套进行完善，相关政策要有可操作性，要让上市公司有可操作性，让股东有可操作性，要让投行、会计师、律师等中介机构有可操作性，让参与各方都能够很明白地操作。应该进一步细化投资者保护的具体操作，写清楚怎么维护投资者。
6月19日，中国证券监督管理委员会主席吴清在2024 陆家嘴 论坛上强调，投资者是市场之本，坚持把维护投资者贯穿于资本市场制度建设和监管执法全过程。
可以看到，在退市强监管中，A股生态正加速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