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梁家辉很忙碌。
记者在采访间见到他时，一听到是文字记者，他就像突然松了口气。不用每时每刻面对镜头，原本正襟危坐的他一下子放松地倚靠在椅背上，接过助理递过来的水杯喝了一口，还有闲心开起了玩笑。
梁家辉若无其事地说起电影节期间的疲惫，“身心疲惫、行程紧迫，有一个礼拜没有好好睡一觉”；但他同时“感觉很好”，因为在上海的电影院看到了一点意料之外的画面，“曾经我觉得来看电影的都是新一代的年轻人，这次我看到很多中年人、老年人，心里觉得很满足”。
本站记者张熠钟菡
我是上海的“老克勒”
在金爵奖主竞赛单元评委见面会上，梁家辉自称“老上海”。频繁来上海拍摄、交流的他也看着上海几十年的城市发展变迁，“上海是我国电影极为重要的摇篮城市”。
梁家辉与上海、上海国际电影节的缘分颇深。去年，由韩延导演，倪大红、惠英红、叶童、梁家辉主演的《我爱你！》成为第25届上海国际电影节开幕影片。影片聚焦国内银幕极少关注的老年群体及情感问题，梁家辉饰演的谢定山营造了全片的最大泪点。这个以收废品为生的老人形容枯瘦，脸上写满生活的沧桑，难免让人感慨，60多岁的梁家辉真的“老”成了普通人的样子。不过，影片映后交流时，和他演对手戏的叶童笑着透露，在表演中遇到的挑战之一就是“看到梁家辉的腹肌怎么给憋住，然后若无其事地演下去”。
去年6月，梁家辉因为女儿结婚缺席《我爱你！》的上海路演，现场观众调侃是因为“塞车”，这是他在电影《黑金》里的名排场。今年上影节“向大师致敬”单元展映玛格丽特·杜拉斯的一系列作品，很多观众遗憾没有《情人》，这部由梁家辉主演的电影曾打破法国票房纪录。这次出任第26届上海国际电影节评委，他一心一意履职，不带任何宣传任务。谈到待映的作品时，他笑着说：“不能剧透，你们就等着好事发生。”
周末周刊：您和上海有哪些缘分？
梁家辉：我在上海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身份，原来是一个广东人，可是现在大伙都会觉得我是一个上海“老克勒”，尤其年龄大了以后，大家觉得我应该是属于上海的。这可能跟我居住的城市有关。上海和香港一样，都是一个国际化城市，可能我在香港诞生、成长的整个人生经历，会让人家觉得我带有一点海派的味道，许多人都误会我，时常问我：你是不是从上海来的？
有幸能有这种缘分。入行以后，我第壹次来上海旅游，那时候刚好香港有一部电视剧《上海滩》大火，也对我国内地观众影响很深。我还记得，那一次我特意跑到外滩，披了个大衣去学周润发。
那时浦东刚开始发展，站在外滩看浦东，跟我后来每一次探访上海或是来上海工作时，所体验到的环境判然不同。我对上海印象最深的是整个城市的变化水平。我身为一个香港人，有机会看到它这样的变化，感觉很骄傲，很幸福。
周末周刊：上影节今年的主题是“电影之城”，您心目中的电影之城应该具备怎样的气质或特征？
梁家辉：魔都效应。开玩笑（笑）。通过每一次的上海国际电影节，我们都能看到来自世界各地不一样的电影人聚焦在这里。近期我我们时常游走于电影节的电影院、会场、酒店等，现在很开心看到一个现象：我发觉上海国际电影节的观众群年龄不同很大，曾经我们感觉来看电影的都是新一代的年轻人，但我这一次看到很多中年人、老年人。每一天我去观影时，都看到排片表的看板面前，上了年纪的人拄着拐杖问：这个还有票么？
这让我心里感觉很满足。原来，电影的吸引力是那么厉害。以前那些投资人、制片人，老在计算电影该怎么样发行，才能吸纳这些年龄层的观众。假如你真的制作出一部好电影，人家撑着拐杖、推着轮椅也会来看。你能吸纳所有年龄层的观众，你的电影就能成功。
周末周刊：去年，您也带了自己的作品来到上海国际电影节。
梁家辉：我去年带过来的电影引起了很广泛的讨论，有还可以的票房，当然和几十个亿的那种还有差距。但它是会引起整个观影界、电影界对这个题材或对这种人物的重新审视，而不是光靠影像、商业计算出来的一部电影，我认为这已经很好了。
周末周刊：这次您担任金爵奖评委，这几天有啥样的体验与心得？
梁家辉：本次电影节的评委来自不同国家和地区，除了周迅，许多人我都不认识。第25届香港电影金像奖，我和周迅分别获得最佳男女演员，当时仓促拍过一次照。
这次做评委，没有很好玩。太多采访，太集中时间的观影，太密集的情感上的波动，又争取不到完全休息的机会。即便已经到了最后一个夜晚，还是有许多采访。
可能平常看电影，只是观影效果带给我的冲击。可是做评委，在激动完了以后，还要平息下来去分析电影。这次时间很赶，一天要看三部电影。看完后，躺在床上会失眠，观影时那些陆逐渐续的镜头、看完的画面，会在脑海里漂浮出来，有一个礼拜没有好好地睡一觉。
周末周刊：这些参赛作品有给您造成惊喜么？
梁家辉：每一部都造成惊喜，每一部都有一些得益。我平常板上钉钉，要感动我不简单，但这次感动了我。所以我说这次来上影节，身心疲惫、行程紧迫，但感觉很好。
上海国际电影节让全世界的影人汇聚其中，这是一个非常不错的平台，希望它越来越好，越来越强大，国际影响力越来越高。其实，作为评委，我们密集地观影、讨论，很多论坛我都期待去看、去吸收，但好像真的时间不够。电影带给人的就是无穷的惊喜，每一天都会有新的发现。这是我通过上海国际电影节所赚取回来的，非常丰富，当然也换来了一身的疲惫。希望你们以后也多关心电影、喜爱电影。
在电影院长大的小孩
梁家辉是我国香港电影的符号之一。
和许多香港演员一样，大学结业后他在TVB艺员训练班接受了表演训练，与演员刘德华同期，首次“触电”都是在电视剧中跑龙套。在1981年播出的《千王群英会》里，周润发饰演赌场老板，梁家辉和刘德华演他的两个打手。为了能在这一场戏中被人看到，两人都极力表现，刘德华嘴里叼了个牙签，梁家辉则把手放在西装口袋，作随时掏枪状。尽管事后被导演责骂，“你以为你是哪个，拿破仑啊”，但正如他所言，作为演员，要珍惜每一次表演的机会。
在金爵奖评委见面会的媒体提问环节里，梁家辉同样不放过作为演员的任何潜在机会。他抢下了第壹个问题，向现场国内外电影人发出合作邀约：“结束工作之后，你们回去可以写写中国和上海的故事，你们可以找合作对象——也就是我，拍成你们的下一部电影。”他笑着为自己和同为评委的演员周迅“吆喝”，“我和周迅虽然不算最好，但也算中国最顶流的男演员、女演员——接近最好吧，你们考虑瞧瞧。”
周末周刊：您在不同年龄段塑造了众多迥异的角色，觉得自己是一个天赋型演员么？
梁家辉：天赋过奖了，但我是一个在电影院长大的小孩。我打从30天大起，就被放在电影院里头，一直到我8岁。我不晓得这是不是一种潜移默化。在电影院里看电影的那种冲击，可能就孕育出我在走这条路时的某一些追求。这又回到前面那个问题，要当一个好演员的话，就务必有非常丰富的体验和生活的历练。
因此，其实所有演员走过来都是这样的，我是其中比较幸运的一个。而且我拍片量大，每一次的失败跟成功都会对我造成一种影响。让我感到幸福的，是历年来在电影里吸收到的不同人性、角色，都能丰富我的生命。我差不多已经拍了快200部片子，他们讲我是“千面影帝”，我觉得我已经活了200生，在不一样的故事里。
周末周刊：您26岁时就凭借电影《垂帘听政》获得金像奖最佳男主角，在表演历程中获得了许多重量级奖项，如今还会继续期待表演类的奖项么？
梁家辉：我对奖项不会存在任何幻想或向往，但我认为每一个不一样的电影节、每一个奖项的颁奖，对于推动鼓励电影人跨出下一步而言都是很关键的。
奖项是电影节评委或电影观众对于你的一种肯定。虽然我对奖项没有向往，可是，当然，心底里其实还是愿意再拿一个。
周末周刊：您对“演员”这个身份是怎样明白的？好演员需要具备哪些品质？
梁家辉：人回归到最基本，实际上就是很容易的。演员这个行业，好像大伙都在追求名和利，可是我认为每一个人都无妨先抛开这个名和利，继续当一个演员，在工作环境里不停地去吸收，在自己的整个生命历程里去尝试。
我最近看到一个很好的代表人物——游本昌。他已经90多岁了，过得惬意么？他或许也面对过很多问题，但他坚持了下来，现在全国观众有谁不认得他？以前他演过《济公》，现在又靠《繁花》翻红了。而且他寄语所有的年轻演员，他说，我羡慕你们这一群人，羡慕所有的90后，但我现在也是一个“90后”，大家的步伐是同样的。我在某个颁奖典礼听过他这番话。如果到90岁，我有机会和年轻影人说，我也会说同样的话。
周末周刊：现在AI概念很火，在电影节论坛上也成了热议的话题之一，给影视行业造成许多新的变化。您身为演员，如何看待影视拍摄技术的发展？
梁家辉：电影100多年的历史，从默片时代到现在，始终在变化。以前是用胶片来拍摄，后来用数码来记录，对光影的控制都不一样。许多人担忧AI会替代演员或某些技术部门，但AI只是一个辅助的工具，技术是一步步地在提升。那个时代，要打灯、布置环境，现在很多都被技术所替代。
AI可以让一个老演员找回他年轻时候的样子，反之亦然，它会给观众造成不同 的观影体验。我暂时还没有这个时机，但我也想找回我的青春（笑），期待未来有机会亲自经历。我今年66岁了，如果能通过AI让我演回18岁，会是一个非常不错的体验。
当然，AI技术的存在，对演员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年轻演员化老年妆要花很长时间，AI可以辅助你，但不代表你就可以停留在平常的表演上。从18岁到66岁，怎么演出不同年龄的感觉，整体的表演要靠你自己。
永远在生活里“熬”下去
在本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论坛“卓尔非凡——香港影坛新生代”上，多位香港新生代演员集体亮相：有凭《白日之下》获得今年香港电影金像奖最佳女配角的梁雍婷，有主演《灯火阑珊》而提名金像奖最佳新演员的周汉宁，有凭去年香港最出圈的电影《毒舌律师》提名金像奖最佳女配角的杨偲泳，和凭《妈妈的神奇小子》获金像奖双料提名的梁仲恒。香港电影如何重现“黄金时代”的辉煌，也成为众多香港演艺界人士关心的话题。
面对香港的新生代，梁家辉希望他们先抛开演员的“名与利”，享受这一份职业，总有一天，他们会被看见，“演员是务必历练出来的”。
周末周刊：这些年港片对于内地观众而言，吸引力没有以前那么强了。许多人会吐槽故事类型套路、演员面孔单一，而且都是大家已经看了几十年的老演员。您怎么看待这一现象？
梁家辉：我曾经在很多访问里提过，香港有一段时期有断层，第贰梯队、第叁梯队没有承接上来，曾经的第贰梯队已经离开香港，去别的地方拍电影。毕竟香港是一个地少人多的地方。我们要做好电影梦工厂不简单。很多第贰梯队、第叁梯队的人又回来发展，或跟内地的电影人合作，才有生活下去的机会。
我们可以看到，亚洲的很多地区，好比日本曾经在电影方面有过一段辉煌的时代，现在又相对寂静下来。各地的电影人都想找前途，跟其它地方的电影人合作。
不管哪里，都要输出一个新的梯队，让电影和文化产业有传承，观众才有机会看到更新、更精彩的电影。我们有56个民族，我们能输出的中国文化是多大的力量，要通过电影，让全世界的观众都有机会看到我们的文化。
周末周刊：最近的港片《九龙城寨之围城》口碑、票房都很好。
梁家辉：最近我们的票房也有点回春。《九龙城寨之围城》可能还是江湖片的老套路，但还是有点江湖的样子。通过这个片子大伙可以看到，原来香港以前有一个这样的城寨。如今香港特区政府正在准备重建九龙城寨，来吸引游客，你能说这不是一种成功的文化输出么？包含这次来上影节的几位香港新导演都不错，因此我们永远要保持希望，提振基于本土的电影。
周末周刊：今年中国香港导演尔冬升带了一群香港新人演员参与“卓尔非凡——香港影坛新生代”金爵电影论坛。许多人觉适当下年轻香港演员缺乏港片“黄金时代”那样多的机会，难以出头。对于新人，您会给他们哪些鼓励？
梁家辉：作为演员，务必刻苦耐劳，在生命里的每一天，在所有生活的空间里去找寻、吸收养分。
我想寄语所有的年轻演员，先不要发生错误的视角，就当一个好演员。演员是务必要历练出来的，而不是总是想你现在这个工作能为你造成多少的名、多少的利。希望年轻演员永远保持初心，永远追求新的角色，永远在生活里熬下去。
周末周刊：年轻演员如何寻找机会，才能让更多的观众看到他们？
梁家辉：科技不停在进步，观众通过手机、iPad、电影院的银幕、家里的电视去看电影。有太多表演平台可以加入，好比微电影、短剧等形式，演员生存的空间其实已经很大了。
所以我认为，假如你立志当演员，只要忠于表演的初心，珍惜每一次演出的机会，总可以找到前途。可能你一开始只是出现在一个短片里头的小角色，但你假如不停地历练、学习，做好每一次的演出，总有一天会有人看见。
现在，不同平台都让你有机会去施展自己的表演，但该怎么配合平台的输出技术，要靠演员去拿捏。好比演20集、60集的电视剧，跟你演1小时45分钟的电影是不同 的。
周末周刊：您也总是珍惜每一次的表演机会。
梁家辉：对。继续走演员的道路，我期待能跟不同 的人合作，去珍惜这样的机会，好让自己的人生过得越来越丰富、精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