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大型国学培训机构秦汉胡同的“闭店”风波仍在发酵。
秦汉胡同的总部办公地位于上海中春路7666弄新业坊蒲溪科创园A栋，这幢写字楼朝街一侧的墙体上醒目地挂着“秦汉胡同”的招牌，大门却被一排长长的蓝色施工牌遮挡，大楼一侧张贴着进门的提示语，附近的安保力量明显得到了加强，似乎早已做好应对人潮的准备。 
秦汉胡同总部门口
大楼架空层变成了“休息区”，用来接待上门的学员家长，一侧有几名员工负责查询剩余课时及“剩余课时处理协议”登记，其它几处挂着含有“薪资缓期支付协议”“给学员及家长的一封信”“学员登记流程”等内容的易拉宝。
以上情景是《国际金融报》记者近日在现场的观察。一位心乱如麻的女士对记者说，她专程从外地赶来总部讨要如何处理剩余课时的要领。现场另一位女士表示，购买课程花了七八万元人民币，看到“闭店”消息而来，现在真的很焦虑。多数人讨论的焦点是怎样处理剩余课时和退费问题。但现场职员并未准确告知后续复课或退费日期，只说需要等通知。
记者了解到，今年8月中旬，有秦汉胡同员工在社交媒体发布关于该公司快要倒闭的言论。8月26日晚间，秦汉胡同国学公众号发文表示：“从去年开始，我司经营遇到了巨大挑战。”秦汉胡同表示，个别员工发表的倒闭言论形成大面积恐慌。但该文次日被删除。尔后几天，逐渐有秦汉胡同的分馆“闭店”，众多家长对此感到猝不及防，担忧后续课程和费用“打水漂”，并开始维护权益讨要说法。
整个事件的核心人物是秦汉胡同开创人王双强。《国际金融报》记者联络上了王双强，其就“闭店”现象表示，的确遇到资金紧张问题，但一些校区是被迫关门，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关门，现在也在争取时间，目前为止还是有复课的可能。至于退费问题，王双强表示，可以走退费流程，但需要一点时间去解决资金问题。
开创人：需要时间解决资金问题
秦汉胡同官方网站显示，这是一家建立于2002年，总部办公地位于上海的国学文化教育机构，课程包含书画、琴棋、民乐等多项。服务的群体以少儿学员为主，也含成人学员。其线下门店已经覆盖上海之外的北京、南京、广州、深圳、杭州、合肥、宁波、佛山等多个城市。根据秦汉胡同官方视频号介绍，今年5月全国门店合计近200家。
企查查显示，上海秦汉胡同文化科技有限公司建立于2015年，法定代表人为王燕，穿透股权结构后实控人为王双强，也是秦汉胡同的开创人。该公司近期作为被告涉及房屋租赁合同纠纷、劳动合约纠纷等多起法律纠纷。
对于8月中旬在互联网上传出的“倒闭”言论，王双强对记者说，这是谣言，“我们是缓发职工薪水，但没有拖欠工资”，他表示，尽管一些高管的离职造成了动荡，其精力还是用在经营上。
既然专注经营，为啥会缓发工资？
王双强表示，随着今年一些高管的离职，公司经营出现下滑，现在亲自下场管理公司，今年六月份直到今天每天凌晨1点睡觉，5点起床。
王双强称，受资金流几乎“断流”等原因影响，原本计划8月10日发工资，后又延缓至15日发。但15日当天，资金问题没有处理，所以仍无法照常发工资，只好继续往后推。
8月25日，职工薪水还是无法照常发出。8月26日晚间，秦汉胡同官方公众号发文表示公司经营遇到巨大挑战，但隔天被删除。而据网传图片，秦汉胡同26日给员工也发了“一封信”，信中提到了已制定薪资缓期支付协议。
至此，秦汉胡同“倒闭”疑云开始散播，最紧张的当属学员家长，部分家长选择去所报名的校区讨要说法。
“我现在整个精力和家庭的资产都投放到公司里，但实在是负荷过重，因为整个公司员工加起来2000多人，包含老师和全体员工。光房租和人力一年要有4个多亿的开销。”王双强表示，他也木有预料到受网络舆论影响，事情变化会如此快，其公司员工从未经历过此事，有校区“扛不住”家长上门，就被迫关门。之后几天里，依旧有家长上门，其公司的做法是先登记信息。
“有一小部分销售人员离职，但老师基本在职。”王双强称，秦汉胡同没到真正意义上关门的那一步，目前只是被迫关门，“我们现在也在争取时间，因为校区和老师都在，目前为止还是有复课的可能”。
对于如何解决剩余课时，王双强对记者说，当前的优先方案是找新机构接手，正在积极洽谈，估计能统筹到上海地区20家分馆或更多。上海一共有40多家分馆需要统筹，“但需要时间去沟通”。
王双强称，个别校区（分馆）的个体投资人可以接手一些，现在杭州、宁波已经有这样的案例了。上海也有多个方案在同时进行，但需要时间。
谈及如何处理退费，王双强坦言，“我们可以走退费流程，但需要一点时间去解决资金问题，因为的确是资金紧张才造成了如今的情景。”其表示，此前资金流几乎处于“断流”状态，公司也不敢去大规模收课时费，但不排除有部分校区入账。“对于我们这样一个依赖资金流的企业，马上就停掉收费，的确没做好准备”。
王双强还提及购买“大课包”的这部分群体，“大致统计了一下，这部分人群占总人数的比率为3%，大约有900多个学员，大课包有许多课程科目，可能有些孩子要学很多课程，可能有些是家庭多人共用大课包。如果大课包不能退费，还有补助等办法”。
王双强表示，针对所有买了大课包的学生爸妈，会成立专门的小组，专人专案来处理，“不想让大家背负这么大的损失，但这也需要时间”。
但就目前资金缺口有多大，此前是否有挪用资金去开新门店等诸多问题，王双强并未正面回应记者。
家长：剩余课时和退费如何处理
经《国际金融报》记者屡次实地走访发现，秦汉胡同上海地区的大部分校区都已经关门。据其它媒体透露，包含广州、北京、杭州等地的门店也出现大面积关门。 
秦汉胡同总部架空层一处
记者在秦汉胡同总部现场看到，总部的大门已经关闭，门口附近约两三百平方的地下架空层被当成“休息区”用来接待学员家长。现场有两处摆放了桌椅，有号称是秦汉胡同的员工在此接待，一处是专门用来查询学员的剩余课时，一处专门用来签“剩余课时处理协议”，协议一式两份，家长保存一张，现场职员收走一张。门口附近有一张易拉宝，上面有个二维码，想要走退费流程的学生爸妈，可以选择在此登记。 
员工提供的剩余课时处理协议
家长扫码登记处
花钱买了过多课时，担忧无法消耗或退费，是目前家长普遍担忧的问题。据记者了解，学员剩余课时从几十到几百不等，已了解到的最多剩余课时高达900多。
职员对记者说，是否签剩余课时处理协议和退费流程不冲突，二者都能选择。即只要在秦汉胡同有剩余课时的学员，后续可以选择继续上课，也可选择申请退费。
不过，职员并未告知后续复课和退费的准确时间，只说等通知。 
前来询问处理办法的学生爸妈
现场逐渐有家长前来询问公司情况，一位男士说，只要家附近的分馆还能继续有老师上课就好，退不退费都无所谓。一位女士表示，专程从外地赶来上海总部讨要说法。
另一位女士表示，给小孩买课时一共花费了七八万元人民币，现在看到分馆不能正常营业，心乱如麻，“假如是一万多就认了，可是花了这么多，现在搞成这个局面，真的绷不住了”。
现场还有家长表示，有一些人购买课时的款项多达好几万元人民币，有些家长担忧，带小孩的老人知道此事会心里承受不住。希望校方能够赶紧拿出解决方案，同时也在商量如何维护权益。已经有家长选择向公安报警，或向法院提起诉讼等。
职员对记者说，目前有些分馆还在正常运营，但具体并没透露，“还不太确定，如果有的话会通知大家”，后续有问题会联系家长。
现场某处还有一张易拉宝，内容是与员工的“薪资缓期支付协议”有关。员工对记者说，自己也是受害者，7月份的薪水直到今天还没发。
某商业平台显示，大部分秦汉胡同分馆被标记“暂停营业”，一部分未标记。据记者了解到，大批闭店的是秦汉胡同直营店，加盟店或暂未受影响。秦汉胡同（正大乐城店）的职员对记者说，“正大馆是加盟校，不受影响，正常运营。”
记者在世纪公园附近的秦汉胡同分馆看到，紧闭的大门玻璃上张贴了一张纸，内容与8月26日官方公众号的发文一致。 
世纪公园附近关门的分馆
闭店张贴的内容
知情人：此前公司扩张门店过快
现年“22岁”的秦汉胡同此前拥有较高的评价，但为何“一夜之间”突然沦落至此？
《国际金融报》记者找寻到了一位早期在秦汉胡同工作的员工李兴（化名）。
李兴对记者说，秦汉胡同的管理模式是老板“一言堂”，其前身是茶室，建立于2002年，后又有了办培训班的思路，直到2012年、2013年才着手国学相关的培训。2016年至2019年是秦汉胡同的快速扩张期。
“我入职时，秦汉胡同在上海只有20多家分馆，全国其它城市的分馆主要在广州和深圳，当时北京、南京、合肥这些城市都没有分馆。后来全国门店已开到100家，除了直营店，还有加盟店。”李兴称。
据李兴回忆，秦汉胡同以前的钱财流情况很好，尤其是2016年的营业收入，“应该超过了一个亿”，当时月收入最大的一个分馆是七宝馆，收入达到百万。
彼时，店里有充分的钱财流，再加上老板有充分的信心，秦汉胡同因此开始大规模扩张门店，想把这块招牌做起来。
2020年疫情的出现对门店资金流发生了一定影响，老师的薪水也受到影响。在李兴看来，今年秦汉胡同大规模“闭店”，是受公司经营欠安、职工薪水缓发、网络舆论等多方影响。
而重要的转折点则是当初快速扩张门店。李兴称，新开门店的成本太高，造成资金流跟不上，因为从售课到消课需要一按时间才能确认收入。但老门店容量有限，为了增加更多学员只能新开门店，同时也能增加公司营业收入和净收入。
其还表示，学员退课也会影响到资金流，好比学员预付费了，但门店没有做好学员退费退课的准备，有可能把这笔资金拿去开新的校区。
消课率“一般”是李兴发现的行业普遍现象，“大概50%”，李兴在职时门店也有过提升消课率的措施，好比组织音乐会或游学参观的活动。
李兴称，秦汉胡同目前已经是国学培训赛道里的大机构，一些家长比较认可培训的老师，也希望这次事件不要影响到孩子。
对于秦汉胡同的企业文化，李兴表示，以销售为导向，“销售业绩会放在第壹位”。他说，如果某些销售人员知道公司“不行了”，前阵子还在冲业绩，让家长继续充值课程，那么销售人员也是造成这次风波的“帮凶”。
不过，李兴觉得靠销售冲业绩的商业模式不太可持续，其回忆称，2018年时课程涨过价，当时有家长不满涨价，涨价后销售业绩下滑，虽然资金流受到影响，但好在后续有新的融资进来。
企查查信息显示，秦汉胡同曾在2019年和2020年先后进行了A轮和B轮融资，两轮融资金额合计2.5亿元人民币。
李兴认为，与其关注企业背后的资本背景，还不如谨慎对待预充值，购买课时最好少于三个月，不要贪图蝇头小利去买平均课时看似很低的“大课包”。他在职时，最大的课包需充值88000元人民币，平均每课时80元人民币，大约有1000多个课时，但很难让少儿学员全部上完，“每周去一次，寒暑假每天都去，估计也需要五六年”。
但有的学生爸妈考量到小孩不止一个，家长也想参与学习，因此会选择看似实惠的“大课包”，不过，其表示，如果站在销售的视角，相对更愿意推课时更多的预充值。
中国企业资本联盟副理事长、中国区首席经济学家柏文喜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大课包”存在培训机构经营不善学费无法退还的危险。家长在购买时应充分考虑机构的信誉和经营状况。
律师：故意挪用资金可能涉嫌刑事违法
秦汉胡同“闭店”风波的最新进展咋样，《国际金融报》记者拨通了12345便民热线，客服人员表示，近期许多人都在投诉秦汉胡同关门，相关部门已经做好了统一维护权益。记者随后转接到上海文旅局专线，接线客服表示，会帮助反馈情况，后续进展会有相关部门联系。
目前秦汉胡同的众多学员家长群内，依旧在讨论着如何维护权益，大家的思路基本一致，希望官方能尽快处理问题，不要造成不良影响。
上海汉盛律师事务所梁邵东律师在接受《国际金融报》记者采访时表示，类似校外培训机构这种预充值模式的门店，其主要营业收入可能属于“预收款”，预收款的本质是把将发生的职工薪水、房租等未来成本提前予以了“收取”。但问题是，如果将这笔预收款用于其它新店面扩充等发展使用，而没有去保障原有店面的实际经营的话，一旦因扩张新店发生了亏损，那就可能造成资金流短缺而影响预充值的消费者权益。
梁邵东律师称，此类教培机构也与其它美容、美发、足浴、采耳等连锁经营行业的预收款模式类似，即前期先把顾客的钱收进来，进而慢慢给员工发工资、付房租，甚至还可以腾挪出资金开新店。但也有可能存在一段时期内“冲不到业绩就完了”。
“一旦老板在风控管理上做得不好，腾挪了预收款资金去开新店就会有资金缺口的定 时炸弹。”梁邵东律师表示，若门店业绩好还能遮掩风险，若开新店亏损、老店也经营欠安就会同时发生资金缺口，进而发生无法支付职工薪水和房租等连锁反应。其还表示，最严峻的结果是新店和老店一起关门。
谈及是否涉嫌违法，梁邵东律师指出，在上述进程中，如果腾挪资金行为严重且在不同公司、个人之间流转，还可能存在挪用资金、职务侵占等刑事风险。
梁邵东律师认为，目前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不排除实控人挪用家长的预充值资金去扩张新店，因经营不善造成新店或老店出现经营压力。另一种可能是，受大环境影响，今年经营业绩都不太好，靠家长的预收款不足以综合覆盖后续大部分连锁门店的运营成本，只能选择批量关店。
梁邵东律师表示，如果实控人故意挪用资金，将老店的钱财挪去扩张新店，造成老店不能正常运营，还有可能涉嫌刑事违法。如果门店经营问题造成不能正常运营，收进来的消费充值覆盖不了运营成本造成无法提供后续消费服务，这就涉嫌民事违法。
对于家长反映的薪水发不出、却还有销售卖课充值的情景，梁邵东律师表示，如果销售确不知情，尚属于民事犯法行为。
梁邵东律师还表示，目前北京和杭州对预付式教培消费领域出台了一点规则指引，包含充值后因退钱而引发的钱财纠纷该如何处理等有所涉及，也给其它地区起到了借鉴作用。
记者了解到，2023年11月22日， 北京市 文化和旅游局联合多部门印发了《 北京市 营利性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机构培训课程预付费管理办法（修订）》。该办法适用于在 北京市 行政区域内登记注册的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机构。
办法第八条指出，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机构通过预付费收取费用的，应在区级文化和旅游部门的指导下，自主选择1家北京辖区内商业银行作为存管银行，签署预付费存管服务协议，开立唯一的钱财存管专用账户，将预收资金全部直接进入存管专用账户，全额并入监察管理范围。文化艺术类校外培训机构不得一次性收取或变相收取超过60课时或时间跨度超过90日的培训费用，且不能高于5000元。
